【權引】裂玉

*引玉中心向

*人物屬於墨香 ooc屬於我

*可能不太有戀愛味道


  幾個星期過去了。到底是幾個星期?躺在破瓦中的身軀已經無從想起。要過多久,逝去的嚮往才會回來,還要犧牲多少、做錯多少,通往長燈漫漫的香火之路才會為他打開。

 

  那時的他才知曉,飛升風光的背後還會有許多無可奈何、深深的落寞。神武殿門前刻著的百官姓名不能被觸碰,揭下神祇名號,推開神殿的門後,也有貪戀嫉妒、冷漠和不在乎。而之後,當他衣衫襤褸,蜷縮在某間道觀裡,聽著觀外淅淅瀝瀝的大雨,他只能不斷地詢問自己——究竟為何淪落至此。反覆地在內心自戕直到又悲慟至極,他幾乎忘了呼吸,輕碰腕上圈著的冰冷咒枷,玉碎後所有的美好念想都化成灰,一人煢煢獨行於世,所向所求到頭來皆是空。意識裡細細痛痛的是什麼?大抵也不是回憶。畢竟,對此時的他來說,過去早已無從念起。

 

  「師兄?」只見權一真一手撥開散落的頭髮,圈握在手中,另一隻則反手執劍,向著自己的脖頸毫不猶豫地直直刺下。引玉來不及騰撲向前,鮮紅的血跡頓時飛濺一片,甚至沾上了他的臉、手,和衣衫——白衣上赤血殷然。他愣愣地望著向側邊倒下的權一真,眼前的武神早已血污遍身、不成人形。脖頸間的裂縫仍汩汩湧出鮮血,他肩頭上的刀傷也還清晰可見,劍過的縫隙之間牽連著肉糊,傷口尚未結痂,青紅惹眼。除此之外,他渾身是傷,有青有紅有紫,身狀之淒慘,幾乎是一攤血糊。

 

  扎心的是,直到權一真失去意識前,那真摯發亮的目光卻始終落在自己身上,一直沒有熄滅。

 

  「啊————」引玉在自己的喊叫中驚醒。他坐起身,臉上還留著兩道淚痕,鬆開已被抓皺的一角,他的單衣幾乎被自己的汗浸濕至透。引玉頂著通紅的雙眼,舉目四周,破敗的小道觀裡依然誰也不在,灰暗的神像依稀是他和鑒玉的模樣,卻比真人粗糙許多,幾乎無從辨別兩人。

 

  指尖輕觸臉頰,乾涸的淚凝在臉上,摸起來觸感卻虛浮。他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流過淚,不管內心有多難過、多痛苦,就是流不出一滴淚。

 

  回憶起剛被貶時,懷揣著多少絕望,他曾經在名不經傳的竹林中,跪坐在已然燒盡的飛升大夢的灰燼前放聲痛哭,哪怕只有一瞬間,他多希望有人能指示他該如何釋懷。那時,鑒玉也是同樣地心灰意冷,他站在一旁呆愣著,少見地只是安安靜靜的,什麼也沒說。

 

  原來在有限的蒼生之中所有的東西都不夠分,甚至是他自己沒能力取得。不錯的,他一直都不夠有能力和天賦。可是他也以為技不如人的不甘已是內心最黑暗酸澀的痛苦,卻不知道有一天,那些黑暗與酸澀的種子還能開出心思歹毒的花。

 

  天賦不如人,卻仍然心繫蒼生,就算沒有氣運,引玉曾經也相信只要自己堅持修煉,飛升之路上終將會有自己的方向。但殘忍的是,到來的尾聲沒有一絲溫暖,於世舉目似乎沒有自己一點位子。只要待在那人身邊,他終究是如此孤獨、不被需要,後來再沒有人接住他伸出的手——不是所有的孜孜不倦都能換來事成。

 

  偏偏還是那人,那深深依賴著自己的人。

 

  到頭來,雖說也是怨不得誰。可是他當下真真是恨,恨極了他那位天賦異稟的師弟,僅僅是待在他身旁,就足以令人覺得心塞難耐,一點即燃的怨火之前,其實是點滴累積而成的。

 

  「走吧。」他對著灰頭土臉的鑒玉說,而鑒玉則是低著頭悶聲不響地跟上。

 

  後來,他們在西方的一座山腳邊的村莊落腳,住在村莊裡的一間簡陋的小觀。引玉道別了上天庭的日子,卻仍時常反覆無奈又無法放棄。雖算不上出身名門,但也是家境充裕,從小就培養他一心向道。因此,他實在無法違背本心,僅為了營生就做些打掃陪笑之事,頂多替人寫寫字。但鑒玉倒是不同,自他們在此處安生後,就四處勞作,初來時的陰霾也漸漸散去,只是還是時常一陣又一陣的叨念著他的不甘,自是一開始日子倒也還過得去。

 

  但好景不常,後來鑒玉病了。為了給他找大夫,引玉只好帶著鑒玉到處求醫然後碰壁,鑒玉的狀態反反覆覆的,終究沒個結果。後來,很快地就歿了。從那時開始,一切便急轉直下,引玉面臨錢財花盡又找不著三兩件事做,而「討乞」這種事他又是絕對沒臉使的。一人四處漂浪,最後在一間供著自己神位的廟裡待下。

 

  由於鑒玉死時,懷揣著滿腹怨懟和恨意離去,因此,魂魄帶著極重的凶戾之氣而無法消散。全無法力還帶著咒枷的引玉只好先收著他的魂魄,尋找超渡的方法。他睡在破舊的神廟中,香火伶仃,自他到來後,沒有一位信徒來過。

 

  雖然他並不會死,帶著咒枷便幾乎和凡人無異,身無分文的他終究只能餓著肚子。他一連餓了好幾天,腹疼得厲害,發暈地昏過去不知有多少次,每日睜開眼就是乾嘔,幾乎都要嘔出血來。他沒有力氣也無法找件事頂著換些錢,渾渾噩噩地過著混亂的日子,一籌莫展,但奇妙的是,他不再那麼痛苦了。好像當身上的不適劇烈的發生時,心裡的鬱結就更沉一些,暫時得以喘息。

 

  那一日,微涼的夜裡,明月如高懸天上的銅盤。月光靜靜地透過窗戶瀉進室內。引玉側躺在冷硬的臥榻上,挑眼看了看外頭的光,心裡很是平靜。他撐起身子,走到了門窗邊,拖著無力的步伐在木頭地板上擦出了聲響。靜悄悄的夜裡,他拉開了窗戶,彷彿又能看到那道蹲踞的身影——中秋生辰,他清晰地記得自己牽著孩童的手在同樣微涼的夜裡清閒地走在回道觀的小徑⋯⋯

 

  「師兄。生辰是什麼?」師弟望向他,小小的臉龐閃動著神采。

  「生辰就是人於世的第一日。」他淡然地微笑回應。

  「可是我不記得了。師兄,我沒有生辰。」權一真凝神,瞪著前方的空氣,握著引玉的手還晃蕩著,沒得一時靜。引玉愣了一下,思忖了片刻,便捏了捏他的小手,說:「那麼明日中秋便作你的生辰,師兄給你準備生辰禮。」

  「嗯。」權一真點點頭,露出欣喜的笑容。引玉被他這難得孩童般的反應惹得險些失笑。原以為這位小師弟除了成天比劃就沒別的可想,殊不知還是歡喜慶賀收禮的。但自己似乎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物品,師父上好的丹藥都給了他,還替他找了稱手的劍⋯⋯幾日的苦惱後,他最終給師弟送了件新衣,還帶他上街買了糖葫蘆吃。而這般的煩惱,從今往後,每年都成為他必行的一件事。

 

  他突然想去看看舊時的道觀,現下他們仨成了如此,一神一人一鬼,大抵再也不會有重遇之時了。他想起師父用那發皺的指輕輕點敲他和鑒玉的額頭,就像他也曾輕觸權一真的額一般。

 

  於是他又重遊故地。

 

  舊時的道觀早已久無人居,但四處也不至於草木蔓生,木造的宅院仍然端落於此,廊道、竹棧看上去皆完好,兩旁風物仍盛,草木青翠、繁花似錦。引玉不忍踏進夢境般的過往,他只是站在從前的起點上,爬梳著神思。怎麼對那人,總是時常無奈又無法放棄。為什麼不該、為什麼應該,明明那人都不懂——而自己又是得原諒幾次才能真的原諒。

 

  落紅飄落,在空中旋轉後沾上他的衣袖,他拈去殘紅黃葉就像揮開乾澀的過往。風吹林動,引玉眨了眨眼,順著風的軌跡將髮絲攏入手中,順手紮起從前常繫的髮式。他的眉目仍然清雅,膚色卻泛白,夕陽斜射在他的臉上,從前的清靈神采早已不見,倒有些許蒼涼之味。

 

  轉身走回人間,先是綿綿細雨灑下,又不知過了幾天,大雨似是將至。灰濛濛的天裡,他蹲踞在巷弄裡,穿著被雨浸濕的衣衫,有些發寒。他已經不知道還能去哪裡,或是該怎麼做,才能平息袖口裡始終搖擺不停的魂瓶。對於日後如何,他竟是全無主見,引玉垂下了頭呆呆出神。

 

  此時,一雙黑色皮靴忽地停在眼前,乾淨地不像在雨中走過。那人對他伸出了一雙手,他愣愣地,環著雙腿的手仍然顫抖。而對方的手又向前伸了一把,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腕。他似是碰觸到什麼冷冰冰的事物——來人手上戴著一雙銀護腕。在他還來不及抬頭看清對方的模樣,眼前又一發黑,再次醒轉,他竟已睡在乾淨的被褥裡,床邊還端放著簡單的清水飯菜。

 

  「是誰?」只聽門外腳步聲響,走進一個紅衣人來。

  「鬼市之主,不知引玉殿下可曾聽聞?」雖然他並未直說己名,繞個彎兒引玉仍然明白了對方的身份,淡淡回道:「謝花城主飯宿之恩。」

  「接你來時,瞧見你兜著的惡魂了。稍晚你身子恢復些,隨我一同去附近山陰的川邊渡化亡靈吧。」花城笑盈盈地對引玉說,話畢,便推門出去。

 

  屋內,引玉低頭不語,將案上的飯菜囫圇吞入腹中。休息半晌,便出了房門。花城就站在屋簷邊等著他。鐺鐺銀鈴響起,他跟著陣陣清脆轉了幾個彎,走了一些路,來到附近的川岸。渡化的過程比想像中還快,花城對著魂瓶注入法力,洗盡那些凶煞之氣後,他們便一起誦經。引玉打開瓶塞,那魂便沿著川流逝去,消散於水中。

 

  眼見鑒玉的魂魄消逝,引玉空蕩蕩的心又是一震盪。他想起鑒玉過去口中瑣碎的叨念。

 

  「你呀!別對那不知感恩的渾小子太上心,以後會被反嘴咬的。」

  「那小子難道非得要你日日捎著他,當初在外頭不是挺硬氣的嗎?那時怎不見他需要人照看?」

  「唉,我說。你人品好、善良,就是不聰明。做人做神,總是需要長點心過活。你看看你現在,為了那崽左右碰壁到處忙亂,像什麼樣呢?」

  「不說了不說了!好人的命不見得也好,你自己好自為之。」

 

  他心裡明白,其實鑒玉就算是個庸人俗人,對自己的敬重與真心也是可見的,替自己諸多操心。他聽得出那些話語的底氣,不過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思——鑒玉覺得自己太傻。而權一真看來,正是讓他相形見痴、鮮活的一頂大包袱,拖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但他自己心底知曉,不是這樣的。雖然曾怨也氣,但不是權一真擋在自己的修道之路上,這些日子的思索裡,他還是明白的。

 

  「你以後就替我做事吧。鬼市還沒個鬼使呢?」花城似是肯定又若探問。他木然地點了點頭。畢竟,他也是打從心底感謝這位從深淵之上,對自己伸出手的鬼王。除此之外,他也實在需要一個新的方向。引玉抬頭看了一眼夜幕,一彎下弦月正對著他吟吟而笑。

 

  他隨花城回到鬼市,小鬼們看見城主回來都歡喜地簇擁過來,身為前神官的引玉在花城旁難為情地低下頭,身側的花城從懷裡掏出一頂鬼面具遞給他。

  「戴著吧。以後你就是下弦月使了。」花城腦中再次浮現方才引玉望著天邊的月亮時,露出的寂寥神情,而複雜難解的心緒又比寂寞更甚。當一切念想被收整在淡漠的面容中,他明白,那是只有嚐過極大苦痛後,才有的漫不在乎——在他遇見太子殿下之前,也是那樣的。

 

  引玉接過了面具並戴上,幾天前紮上的髮鬆散勉強成束,他挺直了背脊,沉默地向著未來的日子走去。不管怎地,他不再想像未來,因為早已經歷太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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